苏轼来到密州(山东诸城)结识的诗友很多,其中一位是他的属下、邻居赵杲卿先生。
赵杲卿,名明叔,杲卿是他的字。他分管密州的教育,是七品官。诗才颇高,善饮酒。生活穷困,作风却开朗.为人不善交际,却诙谐幽默。他仰慕苏轼诗才,有一见倾心之感。
赵杲卿夫人钦慕苏轼诗风。她知书达理,亦通文墨,贤淑有声。她夫唱妇随,家虽清贫,却不嫌怨。其乐融融,甜甜蜜蜜,夫妻恩爱,令人妒羡!
这天,赵杲卿哼着小曲回家。还没走到家门口,老远望见家中有人出出进进,不知发生了什么事。他加快脚步赶到家。进门,看见夫人哭得死去活来,衣衫不整,鬓发散乱。他近前急问怎么回事?没想到夫人见到自己的丈夫赵杲卿回来了,刚准备停止的哭声,又嚎啕地大哭起来。她一边哭,一边数落:“你个杀千刀的,可回来了!俺嫁到你赵家,吃糠咽菜,可享过一天福?!为你生儿育女,为一家大小浆洗缝补,累死累活,到头来你却……。”
赵杲卿见此情此景一头雾水,吓得脸色变得煞白,不知发生了什么事?

苏轼与赵杲卿
赵杲卿面对妻子的闹腾束手无策,他只好询问丫环,丫环没给好气:“你还好意思问!”丫环又重复了一遍赵杲卿写诗贬低自己夫人的事。
赵杲卿纳闷了。不就是开个玩笑嘛!再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,干嘛又这样了呢?
原来赵杲卿前些日子突发奇想拿着自己的老婆搞笑,在朋友之间宣称,他的夫人丑陋不堪,还写下了一首诗,编成成乐府演唱:“薄薄酒,胜茶汤;粗粗布,胜无裳;丑妻恶妾胜空房。五更待漏靴满霜,不如三伏日高睡足北窗凉。”
赵杲卿只是想开个玩笑,没料到惹出了大麻烦。这事一传开,州学中从生员到教师,无不传唱他的故事,立地腾播众口,州城传遍了。深居闺中的州衙分管教育的赵杲卿夫人听说了,气得寻死觅活,大哭着叫喊:“嫌我丑,你另去寻好的。我不活了!”家中的仆妇丫环,左邻右舍都来劝解,院里院外像开了锅,赵杲卿好不容易把这事压下去了。但是,夫人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,烙下了疤痕。
可是今天这又是怎么了?赵杲卿纳闷地反问丫环:这事已经过去了,平安无事了,可是今天她又寻死寻活地,这又是怎么回事呢?
丫环瞪了一眼赵杲卿说道:“先生您说得轻巧!东邻居快嘴二嫂来跟夫人说,街上都在说你嫌夫人丑的笑话。正巧州学里派工友来送白米,跟着一位账房,夫人出来接待他们。他们却一齐放声大笑,弄得夫人脸红了,也不知自己哪里错了?一个说:‘这不丑嘛!’另一个说:‘人家能凑合,你就不能凑合!’夫人听后,气不打一处来,当时就大哭着要上吊,幸亏家里人多,邻居都来劝说,才好了点,您就回来了。”丫环说完,白了赵杲卿一眼,仿佛在说,看你怎样收场!
赵杲卿听完傻眼了。他做梦也没想到妻子能大动肝火寻短见。面对正在火头上的夫人,自己该怎么办呢?这真是没病抓药——自讨苦吃。

苏轼雕像
正在赵杲卿为难时,夫人大声叱责叫他滚!这一呵斥反而使他开了窍。他立刻想到了太守诗友苏轼,也许苏轼能劝劝夫人消消气,缓解矛盾。因为,他了解夫人最敬重苏轼,崇拜他的文才,爱读他的诗,对苏轼看法一直很好,他的话一定能听,能灵验。于是赵杲卿信步地去找苏轼。
赵杲卿与苏轼家住的很近,是邻居,很快就到了。
进门,看见苏轼正准备用午餐。苏轼瞥见教授来了,心想一定有什么急事,不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来找自己。赶忙迎上去热情地:“失迎失迎!”接着问:“还没吃饭吧?来,就在这里用吧!”
赵杲卿摇摇头,叹了口气,在一旁坐下,哭丧着脸:“先生,我的玩笑开大了,惹祸了!”然后,他把家中所发生的一切,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。
苏轼一边听一边笑,并频频颌首。苏轼旁边几个侍女也在一旁忍不住地嗤嗤暗笑,连王夫人及朝云小姐也掩口而笑了,然后,变成大笑,笑弯了腰。先生也受了感染,也跟着大笑起来。
赵杲卿很尴尬地坐在那里,可脸上却呈现着一丝丝苦笑。
苏轼见状想了想说:“把您写的歌词拿来,我改改,就算我作的,送给夫人看,或许能原谅你。”
赵杲卿顿时安然了,笑了,心想也对啊!还是苏太守有办法。他立刻将自己所作的几句念给苏轼听。苏轼抄下来,边看边沉思,然后,在赵杲卿所写的诗句后边,续写道:
“珠襦玉柙万人相送归北邙,不如悬鹑百结独坐负朝阳。生前富贵,死后文章,百年瞬息万世忙。夷齐盗跖俱亡羊,不如眼前一醉,是非忧乐都两忘。”
赵杲卿一看乐了,激动地拿着苏轼手稿,兴奋地不辞而别,急着赶回家中,苏轼怎么挽留也没留住。赵杲卿回到家,只见家中异常平静,只有夫人还在抽泣。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,低声道:“夫人,是误会了,那歌词不是我写的,我哪儿有那水平?那是苏太守作的,这不他抄给我了,不信您看。”
夫人悲愤稍停,脸上有点放晴,虽然余怒未消,但听了丈夫的辩白,也将信将疑了。便随口呛道:“你不说,苏太守怎么会知道?”
赵杲卿见夫人消了气,心里高兴了,立刻应承道:“是我说的,我的错,都是我不好!”

酒
正在这时,苏轼又打发人给赵杲卿送去一份厚礼——御制碧香酒。这又是怎么回事呢?这是苏轼刚刚收到一位远方朋友送来的,他立刻想到送赵杲卿一份,并附带着送去一首诗《送碧香酒与赵明叔教授》,目的是为了化解赵杲卿夫人被侮谩的情绪。
这首送酒诗开篇即点明:“闻君有妇贤且廉,劝君慎勿为楚相。”告诫赵杲卿要好好对待贤惠的妻子,不要像春秋楚相孙叔敖那样,陷妻子于冻馁。而且赵杲卿夫人不要求精美丰盛的饮食,甘愿为丈夫四处沽酒喝。但是你这老而且狂的家伙,竟然吟出丑妇诗来嘲笑自己的妻子,使得州学生员传笑,惹起众人肆意诽谤,大加指责:
“不羡紫驼分御食,自遣赤脚沽村酿。嗟君老狂不知愧,更吟丑妇恶嘲谤。诸生闻语定失笑,冬暖虽寒卧无帐。”
现在好了,一切都过去了,苏轼我得了些御制酒,自己不愿学刘伶那样,独自留饮,送上一点,请你们夫妇俩像梁鸿举案齐眉那样,和好如初。
“碧香近出帝子家,鹅儿破壳流酥盎。不学刘伶独自饮,一壶往助齐眉饷。”
赵杲卿收到这诗和酒,喜欢得像个孩子,急忙请夫人拜读和验看。此时此刻,赵杲卿妻子从心里信服了苏轼真是个大好人!有才有德。接着,两人商量着给苏轼写诗回谢,并重赏送酒人。

夫妻恩爱
赵杲卿与夫人的矛盾,用苏轼的诗就这么给解决了。从此,两口子又恢复往日的平静和安宁。可是,谁知道时隔不长,夫妻矛盾又复发了。这又怎么了?
赵杲卿夫妻闹矛盾的事,在密州街头巷尾流言不息。甚至说赵杲卿夫妻闹矛盾的事成了案子,已经闹到州衙。苏太守正为这事生气,弄不好,赵杲卿的饭碗要砸。甚至连丢官后的种种可能,也传播地活龙活现。这些谣言很快传进了赵杲卿夫人的耳朵里,惹得她天天发脾气,看见丈夫就有一百个不顺眼。
这么一弄,赵杲卿俩口子矛盾又开始了,而且还不断地升级。这一闹腾,“夫妻俩打铁,成了对手。”赵杲卿看看实在没办法面对了。怎么办?心想,已经找过苏轼一次了,好不容易把矛盾解决了,现在也不好意思再去麻烦苏轼了。自己沉下心想了想,心一横决意离家出走,让自己远离是非中心,躲夫人些日子,等夫人火气渐渐平息下来后再说。
赵杲卿这想法也行,但是,说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。如何走?到哪里去?还真是需要躇蹰心思。突兀,他灵光一闪,想起前些日子,苏轼曾说要派专人去沂州请皋长老来讲经,自己何不争取去完成这差事呢?
想到这里,赵杲卿立刻找到苏轼把自己的想法说了,但没说与夫妻吵架的事。苏轼听后说道:“先生来得正巧,明天陈当主簿将率人伕去沂州迎接皋长老,你就同去吧,皋长老原住沂州马鞍山福寿禅院,有消息说他要去莒县,你们顺路打听一下,不要错过了。”说罢递给赵杲卿一份请柬。
赵杲卿看后请柬问:“谁见过这位皋长老?最好同去,不然遇诸途也会错过。”苏轼答:“陈当先生上月前去面请过,蒙其允诺,所以才去迎接。”
天有不测风云。赵杲卿去沂州,随陈主簿西行,到了莒县,没想到他忽然病倒了!幸有他的同年好友莒县训导照看着他。

夫妻吵架
自从赵杲卿西行之后,他的夫人知道深感自责。尤其当得知自己的丈夫在外生病,更是痛悔。丈夫远离他乡,只身在外,身体又不好,自己又不在他身边,这事搅的她心烦意乱,彻夜难眠,夜间经常起来悲啼,哭声通达四邻。
瞒天瞒地,这事瞒不了隔壁邻居。苏轼知道了赵杲卿这次出差,又是因与夫人闹矛盾。赵杲卿是为了逃避矛盾,主动找他去的莒县。可是没想到的是,赵杲卿在莒县病了。苏轼对这事十分担忧,也悔恨自己当时不该让赵杲卿参与疏请皋长老之事,导致他夜夜在家听到赵杲卿夫人的啼哭声。苏轼细听这谛哭之声,似有埋怨懊悔不迭之意。心里也跟着着急,怎么处置这事呢?
正在此刻,苏轼听到赵杲卿家门前有人喊马嘶声,不时还传来一家人喜气洋洋动静,恍惚是赵杲卿大儿子跑向门外时摔倒了,霎时,传来了大儿子哭闹着要爸爸抱的声音。苏轼再侧耳听,又听见他家厨房里响起的刀板声。苏轼恍悟:“噢!原来是赵杲卿回来了!这就好,这就好!”苏轼高兴地走书案,泼墨搦管,赋诗一章。写完,再看看还有没有碧香酒了?看了看只剩一壶了,接着命人与诗一并送去,算是给赵杲卿接风吧。
赵杲卿刚进门,还未坐定,人报太守派人送酒来了。赵杲卿急忙起身迎接,见有诗章,立刻展开读了起来:
东邻主人游不归,悲歌夜夜闻舂相。门前人闹马嘶急,一家喜气如春酿。王事何曾怨独贤,室人岂忍交谪谤。
读到这里,赵杲卿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出来了。长叹一声后谴责自己,自己不才,给苏太守造成了多少麻烦啊?!他愧悔交加,泪眼模糊中,又重复了一遍“室人岂忍交谪谤”。继续自责,心想,真是鬼迷心窍,怎么忍心拿着自己的爱妻开起恶意的玩笑来了?这不是嘲谤又是什么呢?自己的妻子如果是个粗野的女人倒也罢了,偏偏她又是一位知书达礼的女人啊!唉,他又叹口气,不自觉地摇摇头,又往下读:
大儿踉跄越门限,小儿咿哑语绣帐。定教舞袖掣伊凉,
更想夜庖鸣瓮盎。题诗送酒君勿诮,免使退之嘲一饷。
赵杲卿读罢苏轼这首诗,一股知遇之情涌上心头,含着泪,嘴中不断地念叨:明天一早得先去向先生谢罪。都是自己的错啊!
赵杲卿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,这就是对妻子的不尊重,使他胡言乱语而造成的这一切。给苏轼添了心事,造成了许多麻烦。赵杲卿多亏有位好领导好诗友在他身边啊!

苏轼
苏轼在调解赵杲卿夫妻矛盾过程中用了三首诗:《薄薄酒二首并序》《送碧香酒与赵明叔教授》和《赵郎中往莒县逾月而归复以一壶遗之仍用元韵》。
从这三首诗中,读者看出了他没有一点儿官架子,即便是批评同僚与诗友,也很讲究策略,在表扬中隐含着批评。例如“闻君有妇贤且廉,劝君慎勿为楚相。”“王事何曾怨独贤,室人岂忍交谪谤”。
为什么赵杲卿看到苏轼给他第三首诗歌时,感动地掉眼泪了呢?其根本原因就在于苏轼的“责任与情义”感化了他。
苏轼在密州是太守,军政大权一把手,是当官的,但他更是文人,有情有义的文人。他在调解家庭夫妻矛盾方面并不内行,从没触碰过。但是,越是这样的人,才可能创新。果不其然,当苏轼调解赵杲卿夫妻矛盾时,却令人耳目一新。
至今苏轼用诗歌调解夫妻矛盾的故事,在密州(山东诸城)流传,已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述的佳话。
参考资料:
《苏东坡传》林语堂 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(2006年)
《苏轼在密州》李增坡主编 齐鲁书社出版(1995年)
《苏东坡的密州岁月》栾凤功 李敦景 南海出版公司出版(1995年5月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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